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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地浮萍(十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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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地浮萍(十二)

這病也怪,糊塗與糊塗也是毫不相幹。妙真一時把邱綸認作她的丈夫,一時也把他歸為索命惡鬼。

她病得顛三倒四,邱綸一時也沒個章法,只顧著勸說:“你好好看看,我是邱綸,你的未婚丈夫啊。難道你竟忘了?前幾日元夕,我還領著你上街去逛過一回的。”

他蹲下去,握著她兩條手臂,摸到一片冰涼。滿屋裏掃量一眼,不見有個炭盆,就責怪,“也該給她點個炭盆取暖,她身上冰的很。”

瞿堯卻道:“不是不曉得,只是她上晌把炭盆踢倒了,屋子險些沒點起來,誰敢再點?不信你看那帳子。”

床邊月鉤掛著兩片紅綃帳,右面那一片底下給火燎了一片,燒得參差不齊。邱綸見狀,不好再怨怪,只好立起身來解妙真身上的繩索,“解了也不怕,讓她到床上去,拿被子焐著,我守著她。”

說著哄著妙真到鋪上去,拿被子把她裹住,他就坐在床沿上,寸步不離。

瞿堯最怕絆在家裏看顧女人,又怕邱綸照顧不到,最終還是要喊他幫襯,便提議,“我看我還是去將良恭叫回來。想元夕已過,他家中也沒甚可忙的,就讓他提早回來。”

林媽媽聽見這話,倒止住了哭,忙把眼淚揩著點頭,“這是正經話,你此刻就去。”

不想邱綸不肯,他想自回到嘉興來,良恭不在跟前,只他與妙真兩個簡直好得蜜裏調油。那良恭倘或回來,礙在跟前不說,又還常出言不遜惹人生氣,偏妙真還有些維護他似的。

最緊要是,他也不算太蠢,隱約感覺得到良恭對妙真有些不尋常的好。沒見過哪家的奴才盡心如斯,為二兩多銀子各地奔波,未必還指望尤家還能有人提拔他不成?

便一口否決下,“叫他來做什麽?他還能治得了失心瘋不成,他又不是郎中。”

瞿堯道:“他雖不是郎中,卻有法子哄姑娘。前兩回都是靠他哄著,姑娘才肯安分些。”

林媽媽也堅持要叫良恭,自己也實在支撐不住,便不再商議了,也不顧邱綸臉色不好看,一面起身回房,一面叫瞿堯找到鳳凰裏去。

這時節雖是雪融冰消,卻仍春寒料峭。鳳凰裏的白日是一片冷清,寥寥幾戶人家都沒有閑空過分流連大節剛去的氣氛裏,皆忙著外頭謀生的勾當。

良姑媽因為良恭說定在家,心裏高興,病也緩和許多,就仍往隔壁那戶人家的館子裏去上工。家裏只得良恭,也未閑著,正忙在案上臨摹王相公交托的那張殘畫。

說定元夕過後送去給人的,前些時為過節犯懶,也有些心不在焉,便耽擱到時下來,再不動手,只怕過兩日不能交差。

案上擺著好些顏料,顏色之貴,良恭心裏嘲笑著,他這一生,做一筆虧本的買賣就夠了。因此這些顏料都是叫王相公那頭預備下的。他坐在長條凳上,一腳踩在凳子另一端,嘴裏叼著支畫筆,手上飛龍鳳舞地揮著一支,時不時換下嘴裏這一只去勾勒幾筆。

畫得正是得心應手暢快淋漓的時分,倏聞得院外有人喊:“良恭在不在家?”

他心裏猛地發煩,不欲理睬。那人又連問了幾聲,他辯出是瞿堯的聲音,待要出去,起身又猶豫了片刻。

末了還是開門出去,“你怎麽找來了?”

瞿堯回頭來笑,“原來你在家,我在外頭敲了幾回院門,沒人來應,見門沒關死,就走進來了。你是在午睡?”

良恭往正屋裏瀹了碗熱茶,出來將他請進屋裏坐,“你找我有事?”

瞿堯看見那八仙桌上的畫,待拿起來細看,給良恭摁了回去道:“墨還未幹。”

他就歪下腦袋看,勉強也能看出好壞,乍驚乍喜地,“想不到你還會畫畫?”

“你來找我有什麽事?”

瞿堯擡起頭來道:“姑娘晨起病發,把花信給燙傷了,林媽媽那身子骨,自回到嘉興來便一日不如一日,我又不會照看女人。雖有邱綸在,他一個人未必看顧得過來,所以我和林媽媽商議來叫你回去。話說回來,怎麽元夕都過了你還不回去?”

良恭椅上倚著坐,微仰著頭籲了口氣,“我家裏有些事走不開。她怎的又病發了?”

“誰知道?那病還不是說發就發,差點沒把屋子點了。”

良恭闔上兩眼片刻,仿佛在下決心,又睜開立起身,“那我跟你回去看看。”

便丟下那張半成的畫,並瞿堯往九裏巷走。一路上都是低著頭,有些迫不得已的情緒。

甫進妙真屋裏,就看見滿地的碎瓷片,不知摔了幾個杯碟。又聽見妙真在屋裏央求著,“不要害我,求求你不要害我……”

踅進去一看,倒是妙真手裏握著根細細的金簪子。邱綸額角流著血,他也沒顧得上自己,更顧不上來人。一手摟著她,一手搶奪她的簪子,“沒人害你,你先把金簪給我。聽話啊,先放下,一會再傷著你自己。”

妙真仰頭看見他臉上的血,有些呆滯住了,就隨他把簪子拿走。他把東西輕輕放在妝臺上,生怕忽然弄出什麽聲響又激著她,一面攬著她往床上去,“你先睡會,大白天的,怎會有強盜賊人進來?不怕,先睡,我就坐在這裏替你守著。”

待妙真睡下去,良恭才往床前走來。妙真目光緩慢地落在他身上,見他眼瞼下有一抹湖綠的顏料,不知想到了什麽,忽然笑著坐起來,兩手環住他的腰,向他問:“爹,您是從哪裏過來的?”

良恭與邱綸皆是一驚,可又沒法子同她講道理,因此都沒說什麽。

邱綸坐在床沿上,剔良恭一眼,微微把身子轉正了,耷著背說:“她這一日都是這樣,誰也不認得。才睡了一會起來,益發糊塗了。”

末了他額上有滴血砸在地上他在驚覺到有傷,擡手一摸才感到疼,“嘶”了口氣,走到妝臺去照鏡子,太陽穴上頭竟是條斜斜的三寸長的傷口。

良恭也顧不得他,掰開妙真的胳膊坐下來,端詳一會妙真的神色。

妙真這會緩和許多,臉上笑著,擡手在他臉上撫一撫,目光有點痛心似的,“爹,您怎麽就瘦得如此了?”

她一再這樣喊,良恭沒有驚了,心裏倒覺得是占了她的便宜,有些報覆的快意。因此就把那日淩晨在這房子外頭感到的一點痛苦忘了。他咧開嘴一笑,隨她的話去編,“這一陣爹在外頭吃也吃不好,睡也睡不好,怎麽能不瘦呢?”

“那您往外頭去做什麽?該好好在家待著啊。生意上的事再要緊,還能要緊得過您老人家的身子骨去呀?”

良恭頑劣地笑道:“我兒懂事許多。”

妙真受了誇讚,益發想起來要孝順,便要下床,“您坐會,我去吩咐廚房裏給你燒幾個您喜歡吃的菜,再湯壺熱熱的酒來。”

給良恭拉住,“我才吃過飯,不必忙了。是你娘打發我來看看你是不是在睡覺。”

她小時候,曾太太喜歡管著她午睡。她又躺下去,把被子裹住身子,“我這就睡。爹,晚飯咱們桂興鋪子的炸貨好不好?”

良恭答應著,把被子掖了掖,守著她闔上眼睛。倒有這點好,她一發病就睡得多,因為每回鬧起來都是拼盡一身力氣和精神。

不一時妙真睡著了,聽見老五叔在外頭說請了個郎中來,也不必多餘來看妙真,良恭只照舊叫他開一副安神的方子。郎中答應著,又往西屋裏瞧花信的燙傷。

邱綸在榻上生悶氣,聽見瞿堯進來喊他也去看看額上的傷,他才很不情願地立起身。起來又看防備地望了良恭好一陣,怕他背著他與妙真過於親昵,不放心,又走到床前來看妙真到底是不是睡著了。

聽她的呼吸的確是睡去了,他便捂著額角向良恭說:“你也不必在這裏守著了,下去忙你的。”

良恭聽這口吻,仿佛這裏全由他做主了似的。心裏不高興,並不搭他的腔,只起身走到榻上去歪倒著,把眼闔上,也是要睡覺的模樣。

邱綸暗咬兩回牙,往西屋裏去瞧傷。說不要緊,皮外傷,只開了些外敷的藥。

倒是花信腿上燙起一片水泡,疼得她直怨著妙真,又不能說,只臥在床上掉淚。郎中吩咐用燒過的針把水泡挑了,再搽些燙傷膏子,待它慢慢愈合。

少不得要費些日子,花信向瞿堯瞅一眼,“我也下不得床,姑娘那頭,恕我不能去伺候了。”

瞿堯一時僝僽不已,這家裏又添個病人,哪有許多人手來做事?也只得道:“你只管養你的傷,姑娘屋裏有邱三爺和良恭。”

這廂出去,聽見妙真睡下,有人守著,便自往街上去訪個朋友。這朋友姓周,稱他周萬裏,因他官場東來西去跑些小買賣,一年到頭都在外奔波。趕上今年年後在家,一時還未出去,便常與瞿堯一處吃酒。

這周萬裏見是瞿堯來訪,忙請他坐。一面款待茶果,一面問道:“上回我同你說下的那筆買賣,你忖得如何?”

是販馬的買賣,有馬商從漠北拉了馬至開封,在開封脫手。這周萬裏的意思,他們去接手過來,倒往蜀地販賣。

他道:“很可做得,蜀地常年使用滇馬,可滇馬個頭矮,那些富戶官家嫌不夠威風體面,這兩年又興起漠北那方的馬匹。我上年跑到開封,認得幾個北邊販馬的人,價錢很公道。咱們一趟拉幾十匹往蜀地,就可賺得二三白兩。雖奔波些,你從前也是四處奔走的人,這有什麽怕的?”

瞿堯呷了口茶,發著愁,“怕倒是不怕,男子漢大丈夫,難道還像女人似的成日在家坐著不成?我想的是本錢哪裏來。倒手幾十匹北馬,本錢總得要五六百,還不算一路上的開銷。”

周萬裏也嘆,“我這兩年就是為湊這些本錢才四處跑得勤些,現如今我手上也有一百多兩可周轉。你若能拿得出一半來,我再想法子湊一湊,咱們就可以往開封走一趟了。”

瞿堯焐著茶碗一壁苦笑,一壁發楞。想著現如今在尤家還有什麽出路?無非是守著家裏那幾女人過窘迫的日子。

可那幾個女人,病的病,瘋的瘋,即便都是完人,又與他有什麽相幹?他不能給這些沒相幹的人絆住前程,大丈夫志在四方,當立事業要緊。

倏然定下心來,同這周萬裏細細商榷一番,打定了主意,叫他再等半月,少不得拿出本錢來並他一路往開封去行走。至於這本錢何處得來,瞿堯並沒有說,只在胸中暗暗盤算。

下晌瞿堯回去,妙真已睡醒起來,正在院中上躥下跳。內院是個方方正正的庭軒,除四面廊角種著幾棵桂花外,再無其他,因此倒不怕她怎樣跑跳。她口裏直呼良恭為“老爺”,一面玩耍,一面向他說著許多幼年往事。

良恭不管有沒有這些事,都在吳王靠上歪著答應。偶爾見她廊內廊外在吳王靠上攀爬,便出聲囑咐,“你慢些。”

瞿堯向妙真問了幾句,她皆不理會,只顧著玩自己的,仿佛全沒聽見。他只得沒奈何地走去並良恭坐著,因問良恭:“邱三爺呢?”

良恭向廊角洞門外擡一下下巴,“在外頭收拾屋子。”

“怎麽,他要在這裏住下?”

良恭也奇怪,才剛問了邱綸一回。邱綸不肯對他說是和家裏鬧起來的緣故,只說是放心不下妙真。而後妙真就醒了,良恭也顧不上去趕人,仍回來周旋妙真。

此刻瞿堯一問,他就發煩,乜了一眼,“誰知道他?要趕他出去,姑娘跟前倒少個人看顧。”

所以誰還管得了這些瑣碎的規矩?都不顧規矩了,連林媽媽也不出面說什麽。

瞿堯笑道:“他要住也沒法,這房子還是他借給咱們住的呢。說起來,他們二人的婚事果真能成,也算姑娘行運,找到一個好歸宿。”

良恭歪著一邊臉笑起來,這笑又沒有一點和悅的顏色,是蒼白的。他不想說這些話了,就轉過談鋒,“你這是往哪裏去來?”

“噢,我出去訪個朋友。反正姑娘跟前,我是照顧不上,不像你們,總是有法子叫她安定下來。”瞿堯說著起身,拍了拍他的肩,就起身往外院回去了。

良恭也沒多餘留心他,眼看管著妙真,心裏盤算著他那副未完成的畫,這幾日總要完工,那王相公因不日要回南京,好交付給他帶去,好歹是收了人家的定錢。因想著這事,就在那裏蹙著額頭,胸中七上八下。

不一時邱綸擰著包袱進了內院,見妙真在西面吳王靠上攀爬,就把良恭叱責一遍,“好你個沒眼力的奴才,就放著主子在這裏爬上爬下的?那還犯得著叫你回來做什麽?”

後又放下包袱,朝妙真打開雙臂,“下來,仔細摔跤。”

妙真就“咯咯”笑著撲進他懷裏,給他抱了下去。良恭因想著他二人已私定了終身,自己倒沒資格管,眼又看不慣,便轉向東面歪著,“你既有本事,還叫我回來做什麽?”

邱綸有意無意地,故意攬著妙真往他那頭去,偏要立到他面前,“我可沒想叫你回來,是他們的主意。依我看,你在這裏也不過是白混飯吃。”

正說著,妙真忽地擡手在他腮幫子上擰一下,“不許說我爹!你還不謝他老人家常賞你飯吃。”

邱綸環在她腰間的那條胳膊順便將她向上提一提,“那我是誰?”

妙真嗤嗤笑著,拿眼打量他,“你不是那條大狼狗成了精麽?”語畢,又不知在空中看見了什麽,一面推開他,一面向院裏跑去,兩條胳膊在空中撈著玩。

邱綸自往西廂過去,拾起包袱踅入房中,與花信商議,“外院都是下人睡的,離你們姑娘又遠,不便宜。還是我睡這裏,你搬去外頭住。”

花信自然沒什麽要不得,只是腿上燙傷了一大片,走動不便。邱綸又到廊下叫良恭進來,“你把花信抱到外面那間屋子去。”

良恭因問:“你要睡在這屋裏?”

“有何不可?”邱綸挑著眼,抱起胳膊來笑,“這裏離妙真近,她有事喊我我也聽得見。要不是林媽媽看見不大好,我還要搬去妙真房裏住呢。我實話告訴你聽,我和妙真說話就要成親了。她眼下犯了病,也沒那許多忌諱,我不照管她誰來照管?就是給外面人知道了,也不怕人笑話。”

良恭知道他的話是有些真的,一顆心往下沈了沈,沒話和他爭執,便將花信抱到了外院安置。想著既然一日有半日是邱綸看顧著妙真,倒得空去把那副畫完工。

因此次日歸家去取那些東西,逢她姑媽還未出門,問起他的行蹤,“你昨晚上到哪裏去了?我回來就不見你在家,屋裏擺著那些東西,也沒收拾就出去了,有什麽急事?”

要說是又往妙真跟前去了,只怕他姑媽不能體諒,就連他自己也有些覺得臊得慌,沒有一個男人該有的尊嚴似的。

於是就一面收拾東西,一面和她扯謊,“這幅畫畫著畫著,不是少了這樣就是缺了那樣。王相公家裏都是齊全的,我索性搬到他那裏去住兩日,等畫完交了工就回來。”

良姑媽曉得他畫這畫的工錢得有七十兩,自然樂得他去,“那你去幾日再回來,咱們家裏還冷,想必人家相公家裏暖和些。這倒好了,不比你給人當下人合算?一幅畫幾十兩銀子,你得給人當年做馬多少年才攢得下?”

良恭“吭吭”笑起來,“這也是偶然撞見的買賣,人家不缺這個銀子,要緊是要找個畫得像的。要是畫好拿到街上去賣,能賣幾個錢?這種東西,就是有價無市的,誰家多餘拿錢來買這種吃不當吃穿不當穿的東西?何況我又不是什麽名家聖手。”

“橫豎比你給人賣命強。”良姑媽再囑咐他兩句,自往人家酒樓裏上工去了。

打點了東西,鎖上門出來,看見院裏那棵不知哪裏來的海棠結了些花苞,在如梭的歲月中粉得可愛。而他的歲月呢?全都虛擲在一些沒結果的人和事上,他自己也覺得可笑得很。

但是腿還是朝前走回九裏橋的房子裏,沒見妙真在家,去問花信,才說:“三爺領著姑娘往街上逛去了,說成日把姑娘關在家裏,姑娘的病哪裏能得好,這病本來就是心病。別看三爺沒正行,對姑娘的事卻是一萬分的上心。”

他沒搭腔,自回了隔壁那間屋子鋪紙研磨,仍畫他的畫。

天慢慢肯放出春色來,暖意也回轉得快,恍惚中洞門外的花影裏就來了些許蛩語,些許燕嗔。畫好的畫懸在一條繩子上,開窗吹了三五日,就到了約定交付的日子。

偏這一日,瞿堯不在家,邱綸又大早起就往家去了一趟,到午晌也不見過來。良恭想索性帶著妙真一道往那王相公的住處去。趁花信傷好得能走動了,就叫她來屋裏替妙真梳妝。

妙真午睡起來,見窗外和風日暖,忙下床挽住良恭胳膊,悄聲央告,“爹,你看外頭大太陽,你領我外頭逛逛。咱們躲出去,那鬼不敢追我到太陽底下去。”

說話間斜眼偷覷那床角,稍稍拿手一指,“我才剛睡覺,他就蹲在那裏。你看,他那雙紅眼睛只管死盯著我。”

良恭扭頭看一眼,順手把她腦袋扳回來,“你不看他,他也拿你沒法子。你不知道,這起鬼怪就是專靠那雙眼睛勾人的魂。你就權當他不在這屋裏,咱們還能叫一個鬼魂野鬼嚇破了膽去?”

妙真本來要強,聽見這話,忙把腰桿端得直直的。他又誇讚她兩句,一面把她拉在妝臺坐下,叫花信來梳頭,他自到榻上坐等。

那鏡裏正能照見床尾,妙真止不住從鏡裏瞟那床尾,看見那紗帳內隱隱還有個影子蹲在那裏。她又記得良恭的話,不大敢讓那鬼碰上她的目光,因此只一眼一眼地在鏡裏偷瞄。

花信一面替她梳頭,一面在鏡裏看見她這些疑神疑鬼的神情。原是忍著腿傷來服侍的,本來心裏就有些不爽快,這會見她這樣,不由得後脊背發寒,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又不敢問她,怕問到哪裏不對,她又要跳起來傷人。

偶然在鏡中撞見妙真的眼睛,她嚇得忙挪開,只去和良恭說話,“你要帶著姑娘出門去倒好,邱三爺這幾日總帶她外頭逛去,逛得累了,她回來就睡覺。你學三爺那法子,在手腕上系一條布帶子,把姑娘的腕子也栓起來,免得在街上她亂跑。”

良恭點著頭,“這一向邱三總帶她往哪裏逛去?”

“三爺嚜,無非是帶她去買東西。還往他們家鋪子裏拿了幾匹料子回來,要我們裁衣裳穿,你沒看見?”

良恭因想起來問:“他住在這裏,怎麽跟前沒帶人?”

“不知道,家裏忙得這樣,我哪裏得空問他。”

良恭也沒閑心去管,待妙真梳妝好了,戴上個帷帽,又在櫃子裏找了條裙帶,把兩人手腕各懸一端。

妙真這幾日都是給邱綸這樣拴著,倒習慣了,提著手腕笑,跟著良恭一路出來。

走到街上來她就格外高興,想著鬼最怕見天光,今日麗日大好,它還能追到這裏來不成?她感到心安,陽光裹在身上,也感到一股暖意。

暖春一到,街上就熱鬧得很,今日又是趕集的日子,憑空多了許多攤販游人,把一條街道擠得湫窄了許多。許多談笑吆喝聲,把這世間“砰”地一下脹起來。

妙真隔著紗帷看,起初是看這熱鬧。漸漸身旁行人來往叢脞,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擦身過去,一點點異樣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去,忽然感到有種強烈的陌生朝她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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